弦乐团在大雄宝殿前排演。
僧人们在天台山试心石上练琴。
盛中国指导天台寺艺术团学员练琴。
“禅乐即是一个方便法门”
2004年,当时57岁的悟乐法师受湖北红安县政府礼请,恢复修建天台寺,10年后的今天,天台寺已颇具规模。寺院建筑以灰白为主色调,显得沉稳肃穆。大雄宝殿四方八角,表法佛教的“四圣谛八正道”。初夏的早晨,天台山雾霭升腾,天台寺的僧人已经完成了早课,各自忙碌着。弦乐团的一位僧人正在书院前练习小提琴,另一位则在一旁练习长笛。
在乐团中负责中提琴演奏的圣雄介绍说:“乐团有40多位成员,都是天台寺的僧人。现在乐团还是以大、中、小提琴和低音提琴为主的弦乐团,但已经有成员开始练习管乐,我们准备将乐团打造成管弦乐团。”
80后的僧人圣雄跟乐团其他人一样,出家前没有任何演奏乐器的基础。本以为出家后就是潜心研习佛教经典和专注修行,方丈说要练习乐器、学习音乐,他当时就懵了。但他还是听从安排,开始学习演奏中提琴。圣雄与新加入的成员一起从五线谱学起,从最基础的练习曲开始。“刚开始确实很艰难,但我慢慢从练习中体悟到学习演奏乐器需要很大的毅力和恒心,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毕业于武汉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的天台寺方丈悟乐法师当然了解演奏乐器需要什么,于是,他作为禅宗南宗五大流派之一——临济宗第四十五代传人,成为了第一个将音乐作为僧侣修行法门的推行者。悟乐曾说:“音乐演奏本身就是一种修行,拉琴不仅仅是解决技术问题,更是在修一种心态。”圣雄体会到的确是方丈悟乐的良苦用心,但悟乐从2004年建寺开始就筹备建立乐团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此。一次偶然的机会,悟乐在教堂被基督教音乐所感动和震撼。他想,不仅要让音乐成为僧人的修行法门,更要用音乐来传播和弘扬佛法、利乐有情。
“音乐很有感染力,能让苦难的心情得到救赎,让干涸的心灵受到滋润。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心性也比较浮躁,可能很少有人能静下来听法师讲经说法。我们想借助音乐让人们亲近佛法,同时,如果心灵契入庄严、清净的法音佛弦,听闻者能够素净清明地做人,饥渴之心得到饱足,无依之心得到安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悟乐因声带受损,几乎无法发声,弟子孝聪代他道出了心声。悟乐也曾说:“禅乐即是一个方便法门,人们在路上、在车中,只要播放音乐,就能感受片刻安宁。”
悟乐筹建天台寺时就提出了“圣徳真如,以德成佛”的修行主张和“天台三禅——禅乐、禅茶、禅林”的文化主张。他刚到天台山时,天台寺只有主峰上的一个破败小庙,山上绿植覆盖率也比较低。因此,悟乐在建寺院的同时注重生态环保,自己动手种树、栽花,打理茶园。每年4月,寺院的僧人都要到山上种树,选种的都是能存活千年的树种。“有些树冬天被雪压倒了,师父一定会想办法把它们救活,他看重每一棵树,说它们是有生命的。最近一些得了绝症的松树竟然发了绿枝,真的是奇迹”,孝聪对树林、茶园很有感情,“当学习压力大或者心情沉闷时,我就会跑到山林里,立刻就能觉得放松。很多乐团团员在休息时会拿着乐器到山林中练习,山里的树木、花草、茶园都是听着禅乐生长的”。
“为什么不能在佛教中使用西方音乐?”
佛教音乐本身有着源远流长的传统,僧人们早晚课的唱诵、佛菩萨前的梵呗,都与音乐息息相关。但悟乐并不满足于传统佛教音乐的形式,他组建了弦乐团,让成员们练习和演奏西洋乐曲,《宗教卡农》、《天鹅》、《咏圣》和一些传统曲目都是乐团日常的练习曲目。有些人对此表示不理解,但悟乐自有他的坚持:“中国的传统乐器,除了古琴和箫,有几个不是从国外传过来的?就连佛教本身也是从印度传来的。为什么不能在佛教中使用西方音乐?”
很多西洋音乐曲目是从基督宗教音乐改编而成,甚至就是基督宗教的圣乐,对此,指导过乐团的音乐家们给出了他们的理解。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教授郭淑珍认为:信仰都是相通的,佛教僧人演奏西方宗教歌曲,他们可能更贴近宗教歌曲的原意,更能够理解歌曲的真谛。作曲家鲍元恺则认为,从印度传入中国的佛教,其音乐也会因地制宜地改变:陕西法门寺的唱诵是陕北民歌味儿的,到了福建的寺院里就变成了南音的味道。中国艺术讲求的是空灵,却少了人性和神性中的崇高感。中国的佛教音乐最缺乏的也是西方音乐中的“崇高”。因此,将西方音乐和佛教相结合,恰好能够弥补佛教音乐中缺失的这一环。
悟乐坚持让乐团演奏西洋乐曲,但同时,也有不少中国传统音乐乐曲和佛教音乐的内容。“我们演奏《天台苏武随想曲》,还有小提琴演奏家梁大南专门为乐团谱写的《大别山之恋》,并且会在演奏乐曲时加入佛教的梵呗和唱诵。弦乐乐器具有丰富的表现力,不仅仅适用于西洋乐曲,今后我们会更多地演奏中国传统乐曲和佛教音乐。等我们的音乐修养和演奏技巧达到一定程度,也想试着自己作曲,把西洋音乐和中国传统音乐融合起来。”苦练几年中提琴后,圣雄有了小小的野心。
“他们竟是这么热爱音乐”
弦乐团在2009年有了名字。是年9月,临济宗喝云派四十一代祖师广玄上人在福建普照禅寺举办的国际药师法会上,将法冠、龙杖等5件法宝赐予悟乐并为乐团赐名“广玄”。此后,艺术团加入了更多舞蹈、合唱、诗歌朗诵的表演。除了弦乐乐器,成员开始练习长笛、钢琴、双簧管、打击乐,艺术团开设了乐理、视唱练耳、音乐史、音乐欣赏、艺术管理等课程,从各方面提升团员的音乐素养。
广玄艺术团成立前,悟乐投入了满腔热情和精力,训练过一支11人的乐队。然而那些僧人吃不了苦,某天夜里集体出走,留下空空的禅房。“那一次对我打击很大。”悟乐嗓音嘶哑。他从那时起声带遭到了严重损害,“每天内心都很懊丧、焦虑”。他并不掩饰自己与普通人无异的“痴心妄念”。他深知出家人往往没有音乐根基,而练习音乐又是一件很艰苦、需要持之以恒的事情。直到圣雄、孝同、正淑、孝聪这批僧人加入乐团,他们孜孜不倦学习音乐的劲头,才让悟乐重新燃起希望。这批团员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有学历根基,悟性好,有恒心,不少人更将音乐看成个人修行法门、素养提升和心理调适的方法。
1989年出生的孝同从2009年开始学习小提琴。“最初我们很多人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与其说是学琴,不如说是扫盲。开始时也许并不真的喜欢拉琴,但渐渐地就会真心喜爱上它。”正淑是艺术团的小提琴首席,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拿着琴漫山遍野地跑,在大自然中练琴。“我觉得琴就像是我的朋友,可以跟它称兄道弟,有时也会和它谈心、交流。”
乐团团员出家前在乐器演奏、声乐、舞蹈方面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用他们的话说是“零基础”,因此,组建艺术团和平时训练的难度可想而知。乐器和师资是两大难题。由于全部是义务辅导,僧人们学什么乐器,取决于是否有人捐赠乐器和有没有老师教。一年前学生们主要学习的都还是弦乐器,就因为当时没有管乐乐器和教管乐的老师。
一开始是悟乐手把手教小提琴演奏,内蒙古集宁师范学院音乐系的教授每月都会来寺进行一段时间的义务教学,也有很多其他学校的老师自愿上山为团员们授课。但授课时间不固定,老师们大多是在百忙中从外地抽空赶来。因此老师在时,学生们除了吃饭就是上课,待老师走后再独自练习,等待着老师们的再次到来。没有老师教授的乐器课程,寺院就不定期送演奏者去武汉音乐学院学习。那天,几位团员需要早上5点出发,可能晚上10点才能回到寺院,十分辛苦,但团员们都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僧人们也因为弦乐团结识了很多音乐大家。2013年4月,北京交响乐团小提琴首席梁大南在小提琴家葛荣俊的推荐下来到天台寺。那几天,梁大南拿着把小提琴,在乐团团员的围坐中任由他们点曲子。“有时候他们点的曲子我也没拉过。但凡是我能拉的,哪怕只是个主题,我也会拉给他们听。我们聊贝多芬、巴赫、柴科夫斯基,我发现他们竟然听过那么多曲子,他们竟是这么热爱音乐。”
除了师资和乐器不如外面的乐团,刚开始,艺术团连一个像样的舞台都没有。2012年,天台书院落成,僧人们将一楼布置成了剧场,艺术团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不算大的舞台。“之前,我们都只能在会客厅演出,就站在观众面前。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舞台,也更有表演气氛了。”孝聪的兴奋溢于言表。
“我们找到了禅乐修行的道路,更想用禅乐回馈社会”
2014年5月6日,第三届红安天台寺禅乐艺术节开幕。这次,随梁大南一同来到天台寺的是包括叶小纲、郭淑珍、盛中国、何荣、鲍元恺在内的40余位国内顶尖音乐家。两天的艺术节上,音乐家们聆听了广玄艺术团僧人的演奏,在山顶进行了艺术团建设的研讨,还举行了小型家庭音乐会并和僧人们同台演奏。很多音乐家都表示以后愿意到寺院为乐团上课。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中提琴家何荣说:“和外面的学生比起来,艺术团僧人基础要差得多。但好在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意愿去练琴。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指出一条正确的路。”
如今,艺术团能够演出30多个不同类型的节目,大型佛教音乐和西洋交响乐都不在话下。艺术团的舞蹈表演大多是表现佛教内容的,比如佛教手印舞蹈《蒲团舞》,用舞蹈动作把佛教手印夸张和艺术化;舞蹈《放河灯》表现了农历七月十五追祭祖先、超度亡灵的佛教传统。排演的音乐情景剧《茶礼》则展示了佛教的禅茶文化,大合唱《祈福歌》、《回向偈》低沉雄厚,让观众感受到传统佛教音乐的魅力。
艺术团先后在福建、河南、湖北、江苏等省为社会各界演出。他们曾在武汉灵泉寺举办的“千叟宴会”为千位老人演出,也曾在今年举行的无锡灵山公益慈善大会上演出。年轻僧人们的表演赢得了观众的热烈喝彩。演出后,一些观众会好奇团员们那么年轻为什么会想到出家。“其实原因很简单。首先我们对佛法感兴趣,到了天台寺,看到有这样一种生活和学习的方式,喜欢上天台寺和这种状态而选择了做僧人。接触音乐之后,我们找到了禅乐修行的道路,更想用禅乐回馈社会,为社会做点有益的事情。”毕业于武汉大学的圣雄说。
悟乐的愿望是将来可以成立管弦乐团,最后还想成立建制完整的交响乐团,打造世界第一个佛教音乐学院。有天台寺僧人的坚持和不断传承,或许这个愿望将会实现。